这是我第一次被罚跪。
客厅又只在茶几周围铺了地毯。
前一刻钟我还不觉得什么,顶多从第十六分钟开始,膝盖的疼就不能再被忽略了。我渐渐意识到,很多电视剧动不动罚人跪一晚上是不大可能的。那些个编剧自己跪跪就知道了,这是种慢工出细活儿的疼法。
半小时有余,我只觉得膝处疼得难忍,身子似有千斤重一般一股脑地压给了膝盖。膝头疼得实在受不住了,就用小腿勉强支撑。
“卓扬。”
步青云在屋里叫我。
我只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,缓了半分钟,再双臂撑着地板站起来。
“老师。”
步青云忙着他的工作,也不抬头看我。
“想好了吗?”
“想好了,不该借给别人的,老师我错了。”
“回去跪着去。”
我不想跪着了,膝盖回弯儿的时候痛得想哭。
“老师我知道错了,您别这么罚。”
“回去跪着去。”
步青云从头到尾都不看人,我只说了两句话,还要这番责罚。
我再次跪在玻璃窗前,夜色在这座城的上空弥散。
此起彼伏的立交桥、纵横贯通的长街、四通八达的马路与四散的街灯共同交织出一张巨大的幻城,客厅的灯没有开,玻璃上也呈不出我的轮廓。跪立吃不住就换成跪坐,跪坐压得小腿肿胀再换成跪立,如此反复,也是双双难安。
“卓扬。”
我知道真正的责罚要来了。
“想好了吗?”
我不能想出比认错更好的答案了,可步青云很明显不想听我认错,思忖片刻,还是跪下了。
“问你话不答,这是做什么。”
“您别让我出去跪了,走路疼。”
步青云此刻俯视着我笑了笑,“这就是不知道错了。”
我低下头,但听他的发落。
“那就跪在这儿吧,想明白了再起来。”
他转身又忙起了别的,我知道只要他想忙,就会有无数事情横亘在我们之间。
“老师。”
“嗯?”
“疼。”不是疼得难忍,我必是不会开口。
“跪不住了?”步青云敲打着键盘,随意问了问。
“嗯。”
“那不行,接着跪。”
从膝盖着地到现在,至少也有两个时辰了,在他面前我又不敢胡乱弯腰,疼痛也变得越发放肆了。
他让我跪,我又不敢起,泄气一般死命跪直了身子,任细密的疼把眼泪逼出。
“哭了?刚才不是狡辩的很来劲儿嘛。”
“老师我错了,真的疼。”
“再跪一个小时。”
我没出息地摇了摇头,语带娇纵,“求您了。”
“卓扬,吃准了罚跪就不挨打?”
我的手却攀上了他的膝,恳请之辞溢于言表。
“两个小时。”
“可是,好疼,比挨打还疼,求您了。”
“跪这么一会儿就疼得没规没矩?那还是不知道错哪了。”
横也是死,竖也是死。
“我只知不合常理便是错,才跟您百般认错。可至于往后,到底还是不知如何调节,求您指教。”
我跪立在他身前,像匍匐的婴孩。
步青云的眼眸像深邃的海,涌动着太多我不曾经历,不曾知晓,不曾考量的心思。
“也觉得这么做委屈自己了?”
“嗯。”我实话实说。
“那为什么要合群。”
“自我保护,就是权衡之后觉得合群比较划算。”
“为什么不试试用你愿意展现的部分真实的自己去真正地吸引别人呢。”
“因为不值得。”
“没有一个人值得吗?”
也不是,我喜欢的人就值得。
“卓扬,太偏执了,太累了,你错在让自己不快乐,错在委屈了自己。”
“扬扬,咱们试着不委屈自己也不让旁人伤害了去。”
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呢。
“这是你的沼泽,你得自己爬出来。”
他只点化我到这儿,其余的只许我自己想。我不知道这个沼泽到底有多深,而我又要爬多久,只知道每当我挣扎着落进漩涡时,步青云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拽我一把,只一小把,继而默默然地退到丛林深处,我也不必费心张望他人在何处,只需要知道他在,他一直在。
“行了,起来吧。”他拍了拍我的肩。
“还没到两个小时。”我知道他开口便是不再罚了,只是人啊总不能被娇纵惯了。
“半个小时都不到,起来吧。”
“那您还生气吗?”
“就没生你的气,借人答案也给人讲讲。”
在步青云眼里,一道题总有第三种解法。
“作文别替别人写了,语文老师都能看出来。”
我替人写作文只写大纲,画龙画虎难画骨,骨一出来,被看出来可能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了。
“老师。”
“又怎么了。”
“疼,起不来。”
“那不行啊,不起来趴床上怎么挨打呢。”
步青云千好万好,就是不该记性太好。
膝头分明青紫肿胀,这时候再填些伤给身后,那真是躺也不是趴也不是。
我起不来身子,步青云随手抱起我放在床上,挽起裤腿简单喷了些药。
“行了,一会儿一起敷。”他起身。
“下周再打,行不行。”我浅浅拽了下他的衣袖。
“今天是怎么了,一直讨饶,疼得厉害?”
“手拿开,老师看看。”
步青云力道渐加地揉着伤处,我稍一蹙眉,他便跟着缓和些。
“扬扬现在长身体是不是缺钙了,关节处这么疼。”他问我。
不,老师,其实您不罚我就真的不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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